小時候我總是徘徊在同一組夢中。
在有點曖昧的陽光下我站在IQ博士對手製造的機械巨人肩上,把小叮當的穿透環像小時候喜歡玩的貼紙(那時還買了好多貼紙簿)那樣貼在岩壁上,然後像伏擊隊在二十二世紀(對一個小孩來說太陽還是二十二世紀比較遠?)科技創造的魔法變出來的隧道里朝著一點光亮匍匐前進。
爬出遂道後我知道會有東西負責迎接我,大多數是開朗的陽光。草原上小智會和比卡丘一起散步融入清新的空氣中成為環境的一部分,風景如此美好。他們會很樂意很我玩,比卡丘嗅了我的手掌一下後會很地皮卡皮卡叫了起來。可是正當小智掏出一顆神奇寶貝球要送給我的時候火車鐘聲就會不巧地從四面八方襲來,緩慢且堅定。于是下一秒我又得像到鐘了的灰姑娘趕到火車上。
偌大的火車廂里只有我跟幾個小朋友。由于怕生彼此不多交談,連火車也是靜靜的。空氣像凝膠一般沉重以至讓人寸步難移。
我們一樣是被選中的孩子。沒質疑過為何沉重的擔子總是偏愛瘦弱的肩膀,我就和阿古獸還有其他孩子還有他們的數碼暴龍一起展開長征。到最後還得帶著從阿古獸究極進化了的戰斗暴龍獸挑戰《火影忍者》九尾狐的霸氣與權威,贏了或許就可以成為英雄登上火影這塊代表最強忍者金字招牌的寶座。
又或者走路時會期待在前方靜靜躺者的轉角,每過一個轉角就會有一些驚喜,或許是奈奈子姐姐陽光的笑容附贈一聲嗨,或許是蠟筆小新那所謂的變態小孩在扮著屁股外星人而他的小白正把自己捲成棉花糖。
有時候則會站在《名偵探柯南》的主角江戶川柯南君的身旁成為他工藤新一名字的另一個守密人,從一灘血跡中勾勒出整個案件的血圖,然後熱血涌上大腦對著外貌最善良的凶手喊:“就是你!”
這些夢是真實的,如果單以觸感來說。只是有一天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仍然躺在小叮當的旁邊。我向他求救他也只是有點竊笑地搖頭說:“我的道具不是萬能的。”
之後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困在迷宮里走不出來,而那些世界就躲在一個又一個的死胡同中守候,陪我玩。
當夢鮮艷的顏色褪色時我才終於走得出來。那時開朗的陽光變成月光,草原變灰,原本出廠時是黃色過後變成藍色的小叮當也悲哀地終於完全轉化成紙上的黑白色。那時我被現實和長大晒得有點痛。
不過過了不久我就開始拾起我的第一本小說。從那些最細微的時間的時間段中,小叮當悄悄長大成衛斯理而柯南遇見了福爾摩斯。
當新人物開始介入我的生活之後成長的陣痛也開始消失。從那時起我狩獵到了新的一種方式。不再私自闖入真實的夢境也拒絕再次陷入迷宮。閱讀比較接近一種類似降靈儀式的神秘體驗:把自己像幽靈那樣附在主角身上卻又可以在任何時刻抽身出來,例如在《哈利波特》里大奸角佛地魔的索命咒正要擊中哈利而我似乎正面對魂飛魄散的危機時卻又可以馬上把書放下幫媽媽去買醬油。
我小時候沒有想過那些排滿密密麻麻字體的禁忌之書里的內容有一天會與我如此接近,僅有一張書頁的距離。
常常很多時候也是為了解壓,就好像附身在《天龍八部》里的段譽那樣,身上越輕壓力越少,根據物理學質量越少慣性的作用越小,因此輕功凌波微步就可以越來越快。
我也並沒有遺棄小時候的那些世界。他們並沒有在生命的角落靜靜地好像長大了就被當成棄兒的玩具那樣死去,而是以救贖的姿態繼續存在著。我仍然有看《小叮當》,探望那些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我已經從中學畢業了《名偵探柯南》里十多年來仍然不甘心地蟄伏在江戶川柯南的身體里上著第二次小學一年級的工藤新一,因為作者不幸逝世而永遠五歲的蠟筆小新,以及他隔壁玫瑰班將永遠浸在整團男朋友的死凝聚成的悲傷及寂寞中的班導師松阪。
所有的世界都像所謂的平行世界理論那樣在另一顆陽光照著的地方互相凝視。
我一直以這種方式窺視、參與著所有這些虛構的存在在地球對岸的世界。那是一個鏡像世界,投射了我們所有眼淚及笑容都遠遠無法承載的願望的應許之地。
在那以後,開始學會真正觀賞電影、欣賞文學,那是成長的年輪。像整片整片的玻璃被打破,突然蹦出了更多彌。漫著濃濃氣息的世界。
那是一種在類似《Inception》的夢中夢里的層層掉下去的感覺。這些世界互相延伸。例如整本微型小說集里頭的那些被困住,一直悠轉卻又始終沒走出去的時光會伸出彼此的脈絡,構成一個蜘蛛網的世界。而對于那些文學、電影評論,則是把一個個世界像樂高積木那樣拆解,又重組、重新拼出一個由條理構成的世界的神聖動作。
我開始創作,從學校作文課的框框中一寸一寸地把自己的身體格勒格勒地擠出來,構造屬于自己的世界。
閱讀與寫作成了閑暇時光的充填物。搭巴士時總會隨身帶著書,就例如有一次,我閱讀著遲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與主人公共享失去魔術師丈夫的悲傷、領導為了不要把礦工死亡的事情鬧大而給了他配偶一筆錢把屍體凍在冰箱裡的詭異場景……
那時陽光像沾毒的匕首刺得我很痛。不過我很喜歡這種一個人坐在巴士上看著書四周的風景不斷倒退的感覺。往碼頭的路上會經過不少古跡,恍惚間會感覺那像是地鐵道旁牆上的廣告那樣推銷著這座島釀出的另一面。
可是在某間學校門外的車站上來了一個印度中年人,上來逕自坐在我旁邊也不理我是否在看書,眼神望向哪裡就滔滔不絕地以濃濃的印度腔英語評著糟糕的公共交通系統,然後又牽扯到州政府、首席部長、郵政局……還拿出來自郵局通知領取快遞郵件的通知書囑咐我幫他確認日期。
由于被一個陌生人無禮擅自闖進私密的幻境,而從心底升出的厭惡且發覺怎麼樣的暗示都對那僵硬的靈魂無效后,我開始消極地拒絕聽進那些字眼。從他嘴巴爬出的字開始被外頭昏昏欲睡的陽光泡得越趨模糊,那些聽不懂的語言開始慢慢連接另一岸的世界。
外頭陽光此時像少時夢裡的陽光那般開朗,每一顆光的粒子都擁有一個世界,附身的契機慢慢從那些粒子中探出頭來。
那時寫的個人簡介:一九九二年生,畢業于檳城鐘靈國民型中學。興趣為文學及可觸動美感和想像力的一切東西。
小記:這篇寫的是我心裡屬於故事的那一部分的成長經驗。有好多應該是大家共有的吧,各自的童年雖然也許置放在不一樣的時間或者空間,可是活在我們眼前的好多微笑是一樣的。小時候總是會想說要長得比大雄比工藤新一比哈利波特大。
到最後我們都辦到了,可是我仍然會常常欣羨故事裡主角的happy ending和精彩人生。我們的生命即使再完整但仍然會有許多驚喜和快樂不屬於我們。因此感謝書、電影和故事,讓我感覺彷若道路上沿途充滿了童話式的屋子,裡頭住滿童話式的人,彷若我一邊行走,一邊沿途收集各種顏色的布料,縫成比自己還大很多的玩偶(他是永遠笑著的)。
記得寫這稿時我在宿舍的房間裡用著朋友的電腦寫稿,朋友們在外面逛街,回來後渾身濕濕,帶來燒包並和我說了他們超時回來,爬牆進學院的故事。感謝朋友,感謝時間和巧合結晶出來的一切。
感謝評審潘碧華、許裕全、梁靖芬,是你們伸手捉住惶恐而搖擺著的我。